“这个脸书的创始人创造了世界上最糟糕、最具破坏性的网站。而我们只能接受它。”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风声OPINION(ID:ifengopinion),作者:大卫·罗斯,翻译:王立秋,编辑:萧轶,原文标题:《风声|“赚钱就做”的互联网思维,让扎克伯格成为美国媒体的“年度恶棍”》,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在一个社会里,最有钱、最有权力的人,公开思考在某个外部世界的殖民地上是不是有更好的生活等着他们,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要是你今年一直在地球上生活,这样的诱惑就很容易理解了,我们世界的巨头们正沉溺于那些奇想(想想埃隆·马斯克在火星上建城的热望,他搞得比1999年电影《全面回忆》里的科哈根还经典,把自己玩成了活在梗图里的男人),这不免会给人一种印象:他们多少厌倦了这颗被掏空的星球,以及星球上的每一个人。
想想《守望者》里的曼哈顿博士,他厌倦了粗鲁、凶猛、饥饿的弱小同类,像神一样独自高居于月球;只是现在,这种人物真的搞起了非同质化代币(NFTs),而且成功地避了税。还有一种逃跑的方式,甚至比这一切还要糟糕。
马克·扎克伯格的脸书和元宇宙:把现实世界弄脏后,再度进军虚拟世界?
10月,脸书创始人马克·扎克伯格宣布:除了要把公司改名为“元”(meta)之外(我会继续称之为脸书,我想每个人也都会这样做),他想要扩大抱负,把脸书变成一个人们可以在其中工作、游戏、消费和生活的虚拟现实社群。“我相信元宇宙是互联网的下一个篇章”,扎克伯格在宣布这个新闻的时候说,“它也是我们公司的下一个篇章”。
在某种程度上说,这也是今天硅谷顶级掠食者的经典说话方式。因为Web3.0的浮夸引起了他们的兴致(想想把加密货币、非同质化代币、虚拟现实和其他此类表面上去中心化、表面上自由的线上热门事物杂糅到一起的投机泡沫),所以他们相信,那些浮夸的东西也必然是一切的未来。
而在另一种程度上说,现版本的互联网成功给他们带来的巨大权力和财富,又让人们相信他们说的多少有些道理;特别是因为,任何有如此巨大影响力和原始资金支持的东西,都不太可能因为普通人觉得它没什么吸引力就会消失。
这种东西,只要一群足够强大的家伙,用蛮力强推一把,就能火很久。
问题是,马克·扎克伯格想象的元宇宙,并非一个特别吸引人的想法,这不仅仅是因为解释它的人是扎克伯格。
这个扎克伯格在一次冗长的、吹得天花乱坠的唬人报告中提出的概念,看起来根本就不知道人们想在他们的非虚拟生活中做什么,更不用说本身就已在他们创造的虚拟生活中了。马克斯·里德(Max Read)在他的简报中说,“这就是脸书的‘元宇宙’。用脸书子公司Oculus制造的眼镜,进入脸书搞的VR元宇宙;在那里,你可以到VR酒吧见朋友,玩VR棋牌游戏,参见VR工作的VR会议,到VR会议室向VR老板和VR人力资源代表请假。”
说句公道话,扎克伯格在报告里也澄清了,在元宇宙中做事情的时候,使用者可以选择让自己看起来像一头卡通熊。
就像约翰·赫曼(John Herrman)在《纽约时报》中指出的那样,对此持怀疑态度的原因,并非人们不想像扎克伯格那般用惊异奇想的紧张语气,去谈论某些或所有事情。无论是炒加密货币,还是戴VR头盔玩游戏,或是到虚拟的工作场所打卡,人们绝对做好了做所有这些事情的准备,甚至,也不是为什么要把人类对未来的设计和实践托付给脸书的问题,脸书已经以各种显而易见而又无法逃避的方式,把世界搞得无比愚蠢、丑陋和糟糕了——它是一个令人不爽的网站,用起来也很麻烦。
真正令人不安的问题就在于,它并不重要。
这种对未来的憧憬是榨取性的,它无趣而沉闷,这不重要;靠这场新的去中心化运动留下的平台,赚得盆满钵满的自鸣得意的白痴,也在领导所谓的“继承者运动”,这也不重要。(译注:继承者运动一说由卫斯理·杨[Wesley Yang]提出,指当前美国正在发生的在他看来,旨在用以交叉性、社会正义、认同政治、反种族主义为中心的所谓“继承者意识形态”取代传统自由主义价值观的一系列左翼政治运动。)
扎克伯格想要超越已经被脸书弄脏的现实世界,创造一个全新的虚拟世界。我们可以把他在这个方向上的努力,解读为他对先前脸书泄露的上万页文件的回应。那些文件表明,扎克伯格对犯罪的漠不关心,以及脸书在监管自己扩张上的无能,已经使这个网站在世界各国成为一股恶性的转移力量了。但这,也不重要。
这就是此刻,扎克伯格在他的位子上做的事情所隐含的嘲讽。这个家伙——他靠一个极糟糕的网站变得无比富有,这个网站以前所未有的规模破坏了人类的大脑——对未来提出了一种想象,而这种想象劣质得惊人,但每个人又都不得不面对它。马克·扎克伯格和他的工作,有许多值得憎恶的地方。
但此刻最糟糕的、最应景的,还是其根本上的平庸:毫无远见,没有任何道德感和羞耻感,不能也不愿修缮甚至思考他所打造的这个无法控制的危险物。
当大流量遭遇大数据算法:“赚钱就做”的互联网思维有多可怕?
一个假装有远见、没有道德、不切实际的乐观主义资本家,拍一拍脑袋就决定了你的生活;意识到这点,既让人尴尬,又叫人愤怒。看起来,指出这点非常重要:脸书不但是一个糟糕的网站,也是一家表明自己只要可以选,随时随地愿意作恶的公司。
脸书不是第一个也不是唯一一个通过信口雌黄来推进自己目的的公司,但很少有公司比它牛吹得更大、受的惩罚更少。脸书也没有发明那种扎根于不讲道理的怨恨,或像小孩一样就要和你对着干的违抗,以及没完没了的抱怨的政治;那种政治是美国人自己搞出来的。
但是,脸书的确创造了一种把这种抱怨的风格置于其他所有风格之上的算法,这种算法又反过来把用户带了进去。在美国,因此而变得惊恐、迷失的文化,在脸书的那些决定制造出来的虚拟的和非虚拟的废墟间游荡,甚至没有VR熊皮肤来保护它。
而在国外,通过在最好情况下漠不关心地纵容、在最坏情况下主动合谋传播危险的错误医疗信息,脸书则造成了更加巨大的损害。
美国人只占脸书用户的百分之十,但这家公司在阻止错误信息传播上所做出的85%的努力,都聚焦在了美国。12月初,NBC新闻的布兰迪·扎德罗兹尼报道说,那部似是而非的伪纪录片《Plandemic》(在新冠疫情初期,这部片子曾在平台上广泛传播,后来脸书或多或少成功地在美国封禁了它),不但在罗马尼亚的脸书上随处可见,更是在这个疫苗接种率仅有百分之四十、远远落后于欧洲其他地方的国家的平台上有高达八十万次的播放量。
12月,在美国和世界其他地区生活的孟加拉罗兴亚人难民,对加州和英国脸书提出的大规模集体诉讼称:2011年后,在缅甸,脸书的存在“在很大程度上引起和维持了”2013年该国开始的“对罗兴亚人的种族灭绝”。当时虽有来自公司内外的多次警告,但实际上,脸书还是无视了这件事情。
“在知道有这样的事,又有办法阻止它的情况下,脸书还是一意孤行”,加州的控诉是这样写的。
“在脸书以仇恨、分裂和错误信息为燃料的增长背后,是数十万罗兴亚人被摧毁的生活,这是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这些事情都很糟糕,但其共同的特征是,执著于内部数据和指标的脸书,一直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以及为什么,也一直心无挂虑地毫不在乎。虽然缅甸的人权危机和随之而来的国际抗议一直在持续,甚至直到2018年脸书都没有雇佣精通当地语言的内容审核员。
脸书极为关注增长和自己制定的参与标准,它之所以会做出那样的决定,是因为那些决定能让重要的数字上涨。
无论是在像缅甸那样相对较小的市场,还是在像印度那样巨大的市场,在它允许煽动性的仇恨言论存在于网站时,那是因为它注意到,使受众保持愤怒也能让他们保持参与,因为公司重视参与(当前脸书内部使用的是由扎克伯格本人创造的术语:反乌托邦式恰到好处的“有意义的社会互动”)。
在脸书让它的算法支持、助长这种言论的时候,原因也一样。这些决定都糟糕透顶,但都远算不上失误。每一个决定都是选择,而做选择的那个人就是马克·扎克伯格。
所以,当扎克伯格在美国参议院上说出关于这一切的古怪谎言,比如当他声称94%的仇恨言论在被人看到之前就已经被消除时(但脸书的内部指标表明被移除的只有百分之五),这是因为他相信自己可以逍遥法外。没有人能“有意义地”告诉他不行,既因为他是公司董事会的主席,拥有公司百分之五十八的投票股权,也因为脸书本身就是这样组织的:实际上,公司做的一切决定最终都取决于他。
其他这么大规模的公司,都不会把如此巨大的正式的或非正式的权力集中在一个人身上。这么说一个人有些恐怖,但实际上,马克·扎克伯格就是脸书。这一点,已经得到证明。
最根本的问题在于,脸书现在不知道,也从来都不知道怎样做到这一切。除“赚钱就做”这一点外,它肯定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迅速成为现在这个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全球机构的。这样的规模,使它的每一个方面都变得极为可怕。脸书声称自己的月活用户有35.1亿。这些和充斥网站的广告互动的用户,给公司创造了大量的财富(它们塞满了时间线,乱堆在网页边缘,不受邀请地闯入一切可以利用的空间)。
脸书吹嘘自己是“分享的场所”,但驱动它的却是刻意的监控、“价值中立”的对点击量的一味追求、压倒性的经济影响力和犬儒到无情的贪婪,这些东西才是它盈利的根本。
除此之外,它绝无可能且绝不会成为别的什么,它也绝无可能且绝不会关心它造成的损害。它会对一定程度的谴责和羞耻做出回应,但它总要拖到拖不过去的时候,才会以有限的方式做出回应。如果说,美国政府的监管或政府部门可能有能力——或者说退一步说,有意愿——向它问责这件事情有什么意义的话,那就是,脸书会在理论上对政府的问责做出回应。
纪录片《监视资本主义:智能陷阱》中Facebook前工作人员谈论算法
多年来,事情看起来的确如此:扎克伯格西装笔挺地坐在形形色色的丰腴油腻的参议院大人物面前,后者轮流叫扎克伯格帮他们给自己的手机解锁,并指控他对“钻石和丝”非常不公平。参议员换了,但扎克伯格和他的回答没变。(译注:“钻石和丝”指北卡的一对异姓亲生姐妹,钻石是林奈特·哈达威,丝是罗谢尔·理查森,她们是非裔美国人,她们的内容被脸书评估为“不安全”。)
那些被扎克伯格试图用元宇宙计划所吸引的人,知道脸书是什么——总的来说,是更年轻的那一代人,但主要是对脸书高高在上的“不酷”来说没什么用的、且又难以捉摸的创造者。他们知道扎克伯格的元宇宙,只是一个会拿广告、诽谤和花哨愚蠢的谎言来砸每一个进来逛的人的商场形状的狱牢而已。
在一个像我们这样运作不良且不可问责的国家,甚至像扎克伯格这样欺诈成性的巨头也可以常青不倒;这里更广泛的公民服务条款的一部分就是,时不时地,他们的失败所累积的后果,会像香得令人不快的泥石流一样冲向我们。
从这个角度来看,在所有这一切之后,我们不可能不认为马克·扎克伯格提出的和他一起加入第二个宇宙的邀请是一种嘲讽。瞧瞧他对这个宇宙做了什么。
David Roth, “Mark Zuckerberg Is TNR’s 2021 Scoundrel of the Year”, https://newrepublic.com/article/164858/mark-zuckerberg-tnr-2021-scoundrel-year。经作者和《新共和》编辑许可翻译。
大卫·罗斯(David Roth),美国作家、记者,曾任Deadspin资深编辑,Defector Media创始人。王立秋,云南弥勒人,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比较政治学博士,哈尔滨工程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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